法律翻译中的美如何体现? 或者说法律翻译还有所谓的美吗？这是一个挺有意思的话题。

除了法律蕴含的正义美和人文美，法律语言本身的专业词汇、术语、句式、语篇、语言特点，也自有其“美”，大致有精确美、模糊美、简洁美、严谨美、典雅美和语法美等等。

精确美

由于法律文本影响重大，所以法律语言必须讲究精确，出不得半点差错。轻者会涉及民事处罚，重者会承担刑事责任。法律翻译的译者虽然只是处理文本或其他形式的内容，但是鉴于一次小小的出错会导致信息误传，必须牢记精确性，而优秀译者对精确性的坚持，其法律译文则会展示出一种精确美。

先来说几个词，“原告”和“被告”在民事案件中为 "plaintiff" 和 "defendant"，而在离婚案件中为 “petitioner” 和 “respondent”，在海事案件中为 "libellant" 和 “libellee”。刑事案件的“自诉人/公诉人”和“被告人”则分别为 “private prosecutor / public prosecutor” 和 “the accused”。

涉外销售合同中，earnest money 译为“定金”，是在合同订立或在履行之前支付的一定数额的金钱或替代物作为担保的担保方式。给付定金一方如果不履行债务，无权要求另一方返还定金；接受定金的一方如果不履行债务，需向另一方双倍返还债务。不能译成“订金”。

我们经常在法律文本中看到近义词并用的现象：right and interests (权益), able and willing (能够并愿意), terms and conditions (条款), purchase and sell (购买和销售), by and between (由…并在…之间), and/or (和/或), cover and include (包括), complete and final understanding (全部和最终的理解), customs fees and duties (关税), losses and damages (损坏), covenants and agreement (契约和协议), null and void (无效), sign and issue (签发)等。近义词汇并用旨在追求词义的准确性和内容的完整性，使用和翻译时不能随意拆开。

再来看一个例句。

The appellate court could send the case back to the trial court (remand it) with instructions that the illegally obtained confession is not to be used in a trial against the defendant．

上诉法院将案件发回，指令初审法院在二审中不予采信非法获取的证据（犯罪嫌疑人的供述）。

confession 本义是坦白，根据下文是被告的供述或供词，可进一步译为证据。use 是普通词，但译为“采信”、“采纳”则更加专业，从文体角度看更加精确。

这种专业术语翻译带来的精确美对于专业的读者来说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能获得许多视觉上的美感。

模糊美

模糊性是法律语言的另一特点。法律语言中的模糊性，是指某些法律条文或法律表述在语义上不能确指，它一般用于涉及法律事实的性质、范围、程度、数量等无法明确的情况。模糊词不仅具有概括性的特点，而且还具有丰富的法律内涵。

汉语法律文本中经常提到“适当、若干、其他、严重、从重、从轻、减轻、必要、明显、重大、恶劣、显示公平、合理的、数额巨大”等词语在语义上具有不确定性，较为模糊。英语法律文本中也是如此，如 “further, general, perfect, somewhat, properly, less than, not morethan, within, reasonable, other, necessary” 等。

上述模糊词语具有概括性、灵活性的特点，而且还有丰富的法律内涵。对译者的翻译功底也有较高的要求，尤其是审美能力应比较强，且勇于创新，这样，法律翻译的美才能展现出来。

法律模糊语言包括 1) 模糊附加词，如about, more or less 等；2) 模糊词语，如possible，excessive 等；3) 模糊蕴涵，如 nighttime 在普通法上认为“黑夜”或“夜间”指日落后至日出前没有足够的日光以辨认人的面容的一段时间。在翻译过程中，1）和 2）可选择相应的模糊表述。 

例1) 致使国家或集体利益遭受特别重大损失的，处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 

If heavy losses are caused to the interests of the state or the collective, he shall be sentenced to fixed-term imprisonment of not less than three years but not more than seven years. 

例2) The License shall not be entitled to take any proceedings in any of the aforesaid matters; provided, however, that the Licensor may, at its own discretion and cost, prosecute or otherwise stop or prevent such actual or threatened infringement in the name of both the Licensor and the Licensee or either of them, and in each case the Licensee shall render all reasonable assistance required by the licensor. 

被许可方无权就上述任何行为起诉或要求许可方起诉，但许可方可自行决定并自付费用，以许可方和被许可方名义或任何一方名义，对实际发生或似将发生的商标侵权行为提起诉讼，或以其他方式阻止或防止该等侵权行为，无论许可方采取前述何种行动，被许可方均应提供许可方所要求的一切合理协助。 

简洁美

法律语言除了要求准确外，有时也要求简洁。高度凝练的法律语言给人以一种庄重严肃感，给人以威慑，法律人的威严突显。

Repeat DUI offenders are subject to increased penalties．

酒驾，再犯重罚。

该句英文信息量很大，表达非常地道，言简意赅。中文如何体现这种简洁美? 英文 DUI 是术语，是罪酒驾驶，简称酒驾。中文也有酒驾这一说。但官方公示语翻译为“DRIVING IN ALCOHOL”。另外，2010 年刑法修正案( 八) 规定了危险驾驶罪，其中包括酒驾和在公路上类似飚车和嬉戏等行为。

DUI 译为危险驾驶还是酒驾? REPEAT 是再犯还是累犯？恐怕对非法律专业的译者来说可能不太熟悉术语“累犯”，即第一次刑事处罚执行完毕后 5 年内再故意犯罪，达到刑法所要求处罚的标准。(当然还有“特殊累犯”这一说)。不管怎样，均不可译为“累犯”。INCREASED PENALTIES 是加重处罚。

The U．S．Supreme Court，located in Washington，D．C，consists of nine justices，one of whom serves as the chief justice．Usually，when the Court hears cases，all nine of the justices participate in the case，each one having an equal vote in the decision．

美国最高法院位于华盛顿特区，有九名法官组成，其中一名担任首席(法官)。庭审时除特殊情况外，通常九名法官全部出席，判决时一人一票，效力相同。

该文比较简单，语言很通俗，句式也不复杂，但要真正把法律语言中的简洁美翻译出来也并非易事。如 hear cases 是法庭审判，审判案件的意思，在上下文可译为庭审。 副词 usually 在原文中强调，译文如何达到对等？译为“通常”也未尝不可。但是否还有更美的译文? 能否根据语用加译“除非特殊情况”呢? 上述译文基本与原文对等，句势短促有力，言简意赅，彰显了法律美。

典雅美

法律源远流长，法律文本中包含很多古词语，虽然普通英语很多古词语已经不常使用，在如今的法律英语中，许多这类词汇的意义及其用法仍然一如既往、千年不变。古词语的使用可以使法律公文更加简练、庄重，给法律语言增加很强的问题特色，使法律文献更加正式，更显典雅庄重之美。

多为一些表示语法关系的复合副词。这些副词由 here，there，where 词根加上一个或几个作为后缀的介词构成，用于英语法律公文，例如：hereafter (此后)，aforesaid (上述的)，herefrom（由此），herein （在此文件中；此中），therein（在其中），hereof （在本文中），hereon（于是），thereby（因此），whereof（关于），hereinafter（在下文），hereto（至此）等等，以增加法律英语的神圣性、权威性和严密性。

其原因可能有两个方面：一是英美法系有很好的承继性，几百年前的案例，迄今仍可以作为判案的依据，因此，在工作中，法律工作者常常接触这些词汇；二是法律工作者愿意使用这些词汇，以标明法律英语与其他语言不同的特色。

语法美

熟悉法律翻译的译者，会发现法律翻译经常会大量使用介词、大量使用陈述句和祈使句，经常采用被动语态、名词化短语、现在分词和过去分词短语。在语言结构和语法上，与其他行业类型翻译也有很大的不同。

法律翻译中的介词短语词小作用大，无固定规则可循，使用灵活。常用的介词短语有：in testimony whereof (为了作证) ，at this request (应其请求) ，by the right of representation (根据代理权) ，upon the termination of the trust (在信托终止时)

作为正式书面语体的英语法律文书大量使用陈述句和祈使句，很少使用疑问句和感叹句。为了表达复杂的内容，也为了表达准确，避免歧义，文书中句子的容量比较大，所以长句子多，难句子多，从句多， 各种短语也多。仔细分析法律文书，会发现其中的句子结构并不复杂， 大多数句子都只有一套主谓结构；而且句子结构严谨有序，语言规范准确。

下例是美国一合同中关于争议解决的表达：

Any controversy or claim arising out of or relating to this Agreement, or the breach thereof, shall be settled by arbitration in accordance with the Commercial Arbitration Rules of the American Arbitration Association, and judgment upon the award rendered by the arbitrator(s) may be entered in any court having jurisdiction thereof.

因本协议而发生的或与本协议相关的争议、索赔或违反本协议约定的 行为，应依照美国仲裁协会商业仲裁规则进行仲裁。任何有管辖权的 法院可针对该仲裁员所作裁决作出裁定。

为了突出法律的客观公正性，减少主动色彩，常大量使用被动句，可翻译成“受，被，让，由”等表被动意义的汉语被动句。同理，此类中文表达翻成英文时也应使用被动语态。

“对储蓄存款所得征收个人所得税的开征时间和征收办法由国务院规定”

“The commencement date for collecting individual income tax on saving deposits and the collection method shall be provided by the State Council”。

经常使用名词化短语表达法律问题精细复杂的概念，翻译成汉语时可转换成主谓结构、动宾结构或短句。

Any departure from terms and conditions of the contract must be advised in writing

任何与合同条款相背离的地方，都应以书面形式通知

其中，名词departure被译为“与…相背离”。

现在分词和过去分词短语在法律英语中很常见，一般充当定语和状语。翻译成汉语时，做后置定语的分词短语一般可译成前置定语，有时可译成补语或一个分句；充当状语的分词短语则常译成状语从句。

"…the import and sales of the commodity covered by this agreement”和“of the goods supplied by party A under this agreement”，这两句中的covered by this agreement和supplied by party A都做后置定语分别修饰前面的名词，翻译成前置定语“本协议中的”和“甲方供应的”。

法律文件具有权威性和约束性，用词通常带命令语气，经常用到情态动词shall, may, must 等。

通常，may表示“可以做什么”（用于规定当事人的权利），shall表示“什么时候应当做什么”（用于规定当事人的义务和责任），must表示“必须做什么”（用于规定强制性义务），may not 或者 shall not 表示“不得做什么”（用于规定禁止性义务）。

“合营企业所需的机器设备……在同等条件下，应尽先在中国购买”。如被译成“…a joint venture should give first priority to Chinese sources”。“should”来译“应当”，似有不妥。

一是因为“应”在法律条文中就是 “must”，“have to” 即汉语 “必须” 之意。而 “should” 在此方面的意味不及 “must” 和 “have to” 强，甚至尚不及 “ought to”强。

二是因为“should”表示法律义务，只表示一般义务或道义上的义务，而“shall”在法律文件中有其特殊的含义，意为“应当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带有指令性和强制性，是一种法律义务，不如此则产生违反法律义务的后果。由此可见，原译文用“should”来强调当事人的责任和义务，并没有体现合营企业在此问题上所承担严格责任，从而有损法律的严肃性。相反，此处以 “shall” 来代替 “should”，更能明确当事人的义务。

一些比较“美”的词句

最后再来记几个常用且地道的法律翻译词句。

出庭 appear in court           

传票 summons; subpoena

案由 cause of action

二审 trial of second instance

回避 withdrawal

受理 acceptance

通缉 wanted for arrest

自首 confession to justice

败诉方 losing party

陪审员 juror

看守所 detention house

收容所 collecting post

肖像权 right of portraiture

无罪判决 acquittal

实物证据 tangible evidence      

财产租赁 property tenancy

查阅法条 source legal provisions

产权转让 conveyancing

待决案件 pending case

无行为能力 incapacity for act

当事人陈述 statement of the parties

法院公告 court announcement

一裁终局 arbitration award shall be final and binding

受害人的近亲属 victim’s immediate family

无偿民事法律行为 civil legal ac without consideration

无正当理由拒不到庭 refuse to appear in court without due cause

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reject/dismiss the appeal and sustain the original judgment/ruling.

A符合B情况的，视为C。A is deemed as C, if B.

有下列情形之一的：in any of the following circumstances:

法律、行政法规规定或当事人约定 as required by the relevant law or 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 or as agreed by the parties

除非双方另有约定 unless otherwise agreed by the parites

如果/如…，当/在…时：in the case where…(where在法律英语中出现频率很高，一般都是作为连词引导条件状语从句)

参考文献：

李克兴 张新红. 法律文本与法律翻译 [M]. 北京 :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 2006.

Tiersma, PeterM. . Legal Language [M].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9.

熊德米. 模糊性法律语言翻译的特殊要求 [J]. 外语学刊，2008：6

李海燕. 法律翻译的精确与模糊. 2008 年世界翻译大会论文集

王同军. 文化视角下的法律翻译美学探讨 [J]. 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2012 (20):3

陈建平.《法律文体翻译探索》[M]. 浙江：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

（本文转自“译匠”公众号，已获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