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同传是大多翻译人的目标,做了同传的感受又是如何?林杰说,同声传译译员与发言者之间,不仅仅语言同步,连思维都似乎同步了——你几乎可以猜测出他下一句要说什么。转换之间如行云流水,就像在公路上飙车一样愉快!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最初拿到林杰的名片,给她打电话预约采访的时候,我没有想到对方会是一位女孩。除了中间人忘了向我提及这一点之外,另外还有两个原因:第一,她有一个中性化的名字;第二,我所见过的同声传译员,基本上都是男性。
“这很正常,”林杰解释说,“因为做同声传译这一行,干久了你就会发现,这很大程度上是个体力活儿。”
也许,这是一个比绝大多数体力活都更令精力迅速消耗的行业。做同传的译员,往往每隔15—20分钟就必须休息一次。所以大部分的同传场合,都至少要由两个译员交替进行。否则在同传话筒前面呆久了,两种不同的语言在脑海里无休止地交替进出,人会“疯”掉。林杰说,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像当年的聂卫平那样,比赛间隙还可以吸一会儿氧,再回去翻译会轻松点……
她在欧盟总部接受同传培训
多年前,刚刚获得英语系语言文学硕士的林杰进入国家某部委工作。两年后,她和其他9名公务员一道,通过了欧盟口译总司的考试,前往设在欧盟总部布鲁塞尔的欧盟同声传译培训班,接受为期5个月的训练。
“翻译是什么?是交流。”这是培训班的教师对他们讲的第一句话。
两种经历了不同历史进程演变的语言,两个有着不同文化背景和生活方式的人,通过同传译员,在第一时间实现思想、观念、见解和认识上的沟通———这就是林杰和她的同学未来要做的事情。
最初的培训是紧张而单调的。为了培养记忆力和综合概括能力,学员们被要求每人做5分钟的演讲,由其他人在不做笔记的前提下立即复述。除此之外,学员们还要听大量的英语演讲和会议发言,并且在最短的时间里记忆并复述其主要内容。随着时间的推进,听力材料的难度也不断变化。内容由简单到复杂,声调由清晰到模糊,发言也由标准英语变得五花八门。南亚、非洲、拉丁口音的“洋泾浜”英语成为最折磨人的“刑具”。
“在国际会议场合,谁知道你会遇到哪一国的人站起来发言,谁知道会听到什么古怪的发音?”林杰说,“所以,就像高考猜题一样,只好把各种可能性都考虑到了,只好搞题海战术。”
一年之后,林杰在某次同传场合,真的就遇到了这样一件事。一个来自西班牙的代表,本来会议组织者已经为他预备好了西语同传。结果谁也没想到,这位堂吉诃德的同胞,居然到了开会的时候,自始至终用英语发言,那种带着浓重西班牙口音的英语。 “之前完全没有准备到这一手啊,”林杰微笑着说,“可只能硬着头皮上。”
第一阶段的训练结束后,培训班的学员们前往日内瓦,在万国宫的联合国总部现场感受了国际会议的气氛。然后,林杰和她的同学又回到布鲁塞尔,开始第二阶段的学习。在这一阶段里,他们可以使用笔记,但翻译材料的长度也大大增加了,开始进行整场整场的对话训练。最后,到了第三阶段,正式开始虚拟同传的训练。训练的内容涉及方方面面,千奇百怪的话题都会出现:通讯、经济、农业、烹调、宠物饲养……而教师们也千方百计地对学员们施加各种各样的“干扰”。到了后来,故意压低嗓门,故意咳嗽几声已经是“小意思”了。有时候,学员们甚至被要求做“自由聊天”,而他们就要在这样的一片嘈杂中,准确、迅速地完成同传任务。
林杰说,经过这样一番培训,她回国之后感觉自己在混乱中辨别声音的能力大大增加。有一次和老公在外面吃饭,隔得很远的一张桌子上,有两个人在用很小的声音聊天。那声音在别人听来,完全混在一片嗡嗡的嘈杂声里。但在林杰听来,一字一句都清晰入耳。她的老公说:“我以后再不敢在背后讲你的坏话了。”
那年3月,林杰这一期的10名学员,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欧盟的培训证书。林杰说,她想起了《圣经·创世纪》中的那个故事:人类要建造一座通天塔,却遭到了上帝的阻止。上帝在人类间制造出种种不同的语言来,让他们无法沟通,不得不放弃建塔的工程。后来,那塔的残骸被命名为“巴别”,意思是“变乱”———如果当时有同传就好了!
她说,同传间的人心如止水
国际会议的同传间,多是设在会场外围的一间长条型封闭屋里。通过巨大的玻璃幕窗,同传译员可以看到场内的一举一动。但是译员们彼此之间是隔离开的,一道一道的隔音墙,把同传间分隔成一个一个的小“箱”。译员们就一人一个“箱”地待在那里,仔细倾听着耳机里传来的一字一句,一边听,一边口中不停地翻译,通过面前的话筒传输出去。
林杰说,第一次进同传间的时候,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见。
那个场合里的人心如止水,或者说进入了一种“状态”,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自己和耳机里不断传来的“声音”。最身心合一的时候,词句经听觉神经传入大脑,像川剧中的“变脸”一样,打一个滚儿就换了一身行头,光光鲜鲜地出去见人。译员与发言者之间,不仅仅是语言同步,连思维都似乎同步了———你几乎可以猜测出他下一句要说什么。转换之间如行云流水,像在高速公路上飙车一样愉快……
“其实这里面也是有诀窍的,”林杰说,“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好的精神状态。上会的前一天绝不能累,绝不能熬夜,否则第二天脑子就木了。听懂了也译不出来。其次是当天不能吃得太饱,否则血液都跑到肠胃里了,影响大脑。当然也不能吃得太少,否则这么高强度的工作,撑不下来。”
我让林杰用一句话来形容同传间,她想了想,说:“像个网吧。”
一方面是每人一台机器,全神贯注地做自己的事情。但是神经高度紧张之下,周围有一点轻轻的响动都会很敏感。其他译员咳嗽一下,吸一下鼻子,或者手中的笔“啪”一下掉在地上,听在译员的耳朵中,往往宛若炸雷一般。有时候,一些译员一着急,还会蹦两句口头语出来。有一次国际会议的场合,某位外国译员不小心译错了,就真真地在话筒里骂了一句“F××K”。就像有些在网吧里做语音聊天的人一样。
还有些同传,翻译的时候喜欢手舞足蹈,做大幅度的手势,比在现场讲话的人还激动。
不过有些情况也不能一概而论。有一次开会的时候,一位译员突然用非常难听的话骂将起来,而且半天收不住嘴。与会者惊愕之余,有人突然灵光一闪,摘下耳机去听发言者的“原版”。天哪,原来那位衣冠楚楚的绅士真的是在骂大街,而且用词更为不堪。
最有意思的是阿拉伯语的同传。因为阿拉伯国家的代表在发言时,往往要先引用一段长长的《古兰经》经文。这一段话他们已经烂熟,所以随口译来,有时“赶”得比发言者还要快。引用得多了,译员们也有偷工减料的时候,就干脆一句“安拉”全部概括掉。但是这种“先见之明”往往靠不住。有一次在联合国大会的场合,一位妇女代表发言,大谈“妇女有权利控制自己的肉体,有权利选择流产”。讲了半天,突然话锋一转道:“联合国的机构应该……”那位译员竟然没转过弯子来,也顺嘴译道:“联合国的肉体应该……”
如果他只是一对一的翻译,这娄子捅得还不算大。但在有些场合,同传译员们往往是“连锁”式的。尤其是一些小语种,需要译成英、法、中等多种语言时,未必全部找得到合适的译员。所以只能先由英语译员同传成英语、再由法语译员听着英语的翻译,同传成法语……在这样一根链条上,一头出错,满盘皆毁。就像在网吧里,大家联网打游戏一样。
她眼中的同传者
林杰说,伊拉克战争爆发的那年,她在电视里看到同传译员们为中央电视台进行的战争报道,心中羡慕万分。
“有些人真的是很厉害呢,”林杰说,“除了我们中国的这些前辈,我还亲眼见过一个伊朗的同传,开会的时候来晚了。只见他急匆匆地赶进同传间,一屁股坐下,耳机往头上一戴,闭上眼睛,嘴里立刻就开始哇啦哇啦传译起来。”
她还知道,联合国的一些同传译员,技艺已经精深到了这样的地步:耳朵一边听,嘴里一边翻,手底下还能忙活着打毛衣……“我真希望自己能练得像他们一样,”林杰说,“这是我的理想。”
译匠编辑,本文来源于《青年参考》作者安威。
(本文转自公众号“译匠”,已获授权)